1、越往西走,苗族越神秘了...
直到二十世纪的最后时刻,顺着古代苗族的西迁长路,从湖南湘西翻越武陵山进入贵州的黔东南、黔南以及黔西南,在最后望见横断山的嵯峨峭岩之前,人们仍可从崎岖幽邃的密丛间,觅到属于一个民族的曲曲折折的痕迹。它们不仅仅是那些衣饰、语言不同,但被统称为“苗族”的人群。它是一种气息,独特而统一的气息,虽辗转千万里却连贯一致的气息。也就是说,山水虽隔,但一种痕迹却连绵不绝。它点点滴滴地渗透,穿透大山的冷漠与荒芜,向前延伸。
一路西去。在贵州西北部的毕节或威宁,我们看到了这条长路上最惊心动魄的一景。被称为“白苗”和“大花苗”、“小花苗”的人们——书上说,他们是国土上至今仍保留着几千年前三苗传统的最后人群——至今仍在头顶上高高地矗立着宽大的牛角木,或者耸立起一座座圆锥尖髻;土麻布制成的白蓝黑相间的百褶裙,层层叠叠十几层,既厚重又富有地环绕在女子的下半身;男子则身披羊毛赶织的花衣,上面绣满追忆东方故土古老风物的种种图案。在寒冷的高原上,他们伴着芦笙苍凉的声音,纵情歌舞。
两千多年前,苗族一直向西走着。贵州的西北尽头,是这条长路上一个重要的驿站。一些人停下来了,止息奔走的步伐,在这个气息寒凉的地方整饬伤口,对着身后的道路唱起忧伤的追忆之歌——这里因此至今完好地保存了苗族古老原始的风情美。
从东部苗族居住地湘西,到西部苗族的起始地毕节或威宁,越向西行,流露在歌与服饰、以及生活中点点滴滴里的关于远古迁徙之程的回忆,就越发浓烈起来。贵州的西北尽头仿佛是一个幽深的容器,积存的内容最多,最深。
然而,两千年前祖先们的大队人马还没有停止。他们还在向前走——跨出贵州,进入云南。横断山是这条不归路上唯一打乱了祖先步伐的山。他们折而向南,将血脉子孙散落进云南的红河两岸,以及文山等地。再继续向南,就一脚跨出国门,进入越南、老挝、泰国、缅甸——最后,陆地终于走到了尽头。今天,中国的苗族人口万;泰国14万;越南40万;老挝20万;美国7万5千;法国6千;加拿大人。
2、源头在五千多年前...
被苗族尊奉为祖先的九黎部落首领蚩尤,在涿鹿大战中不敌*帝,败走疆场,溃退中原——这是一场被后世所有的苗族古歌反复吟唱的战争,因为它构成了一个起点,苗族先民从此开始了一场没有尽头的迁移。世所罕见的迁徙伴随了整部苗族的文明史,它后来被称为人类史上的“最古长征。“世界上有两个苦难深重而又顽强不屈的民族,他们就是中国的苗人和分布于世界各地的犹太人。”澳大利亚历史学家格迪斯在阅完人类史后,感叹道。
迁徙不仅影响了苗族人的生活,而且影响了他们的心灵。苗族人的生存中,后来生长出了一种名叫“迁徙文化”的东西,它顽强地长在苗族的服饰、歌谣、口耳相传的故事以及一代代人的情感里。毕节大约30万大花苗与小花苗,至今仍有一整套独特的民族服饰。应当说,西北是一个偏远僻地,山高壤薄,但与其简洁、淳朴的生活不相称的是:大小花苗每一个人,无不高贵地保存着一种名叫“礼服”的装饰。这种以农家自纺麻线为底,加用蚕丝、青红土羊毛线漂白织成的衣服,精致无比,它花费数道复杂的工序。一套完整的礼服分为衬套、披肩、腰带、吊旗四个部分,让人惊讶的是,每一个部分的图案,都意味深长——它们无不是苗族人对于东方故土的记忆:披肩底的边纹,是苗家故园古老住房长条石垒砌的基脚;披底中心花纹,是苗家故土连片肥沃的田园;肩面的卷柏花、蕨草花纹,则是苗家故土巍巍群山环抱的一片锦绣山河。披毡上,还绣有一条长长的蜿蜒起伏的河流,从上到下横贯飘逸——那是苗族人对于两千多年前南徙途中历险渡过的“浑河”(*河)的记忆。
时到如今,全国各地分布于不同居地的苗族服饰,总计多达一百三十多种。据统计,苗族是中国少数民族服饰最繁多复杂的一个民族。然隐于这些浩繁服饰深层的,却是同一个主题:追怀远古的家园,重绘迁徙之程。
倘若有文字,苗族人这番深切的倾诉之情,想必会汇成一部史诗。但苗族人没有这种幸运。象所有没有文字的民族那样,他们只能将记忆倾泄进另一些东西中。服饰就是这样一种特别的容器——一种特别的语言,它无声,然而更鲜傃,更直接。
东苗族女子有一种“兰娟衣”。传说,兰娟是一个苗族女首领,在带领同胞迁移时,她常常回头,用彩线在自己的衣服上绘出迁移的路线。过*河时,她用*色的丝线在左袖口上绣了一条起伏的*线;过长江时,她用蓝色的丝线在右面袖口上绣了一条婉转的蓝线。最后,她的衣服上布满各种各样的花纹。当然,这些花纹只有她读得懂,只有她的同胞读得懂。兰娟衣后来被复制了千百万件,被复制了一代又一代——就如同有文字的民族印行书籍或传承字画那样。这是另一种经典;是另一种文字;是另一种印刷方式。它是迁徙文化最深刻的铭记物。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国一些大城市曾兴起过举办“苗族服饰文化展览”的热潮。不知人们从那些目不暇接的缭乱色彩中,是否读懂了这种印刷物?是否领会这些布片上所容载的古老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