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疏影待人来
丁立梅
一枝疏影待人来,是写梅的,寒梅。
寒冬的天,下过一场雪了吧?应该是。
雪映梅花。梅花照雪。两两相望,都是直往心里去了的。
视觉与味觉在纠缠。白,再也白不过雪。香,再也香不过寒梅。
雪没有什么人要等。
它是无拘无束自由身,想飘到哪里,就飘到哪里。想在哪里落脚,就在哪里落脚。它有本事在一夕之间,让整个世界彻底变了模样,银装素裹,别无杂色,只剩它一统天下。——雪是很有能耐闹腾的。
寒梅却静,天性使然。说它是谦谦君子,又不太像,它不讷于言,也不敏于行。
作为一棵树,寒梅是早已认命了的罢。被人栽在哪里,哪里就是它的一生之所,它再也挪动不了一步。——除非它是南美洲的卷柏。
卷柏是会追着水走的。当卷柏在一个地方待得不耐烦了,觉得土壤再不能给它提供好吃好喝的了,它会拔脚就走。让身体蜷缩成一个圆球,滚呀滚呀,直到滚到它满意的地方为止。卷柏有点泼皮无赖的样子,你待它再好,它也能一刀斩断情缘,不留恋,不叹息,连稍许的回头,也没有的。
寒梅做不到。寒梅传统得近乎固执,它独守着它的家园,直到老死,直到化成灰,也不会更改一点点。
寒梅心里能做的梦,也只是,在最好的年华,等着你来与它相遇。
它只能等。它的生,就是为了等。
百花肃杀之后,它登场。这是寒梅的小聪慧。要不然又能怎样呢?百花之中,它算不得出色的。貌相实在平淡,牡丹、芍药、荷花和秋菊,哪个都比它张扬。即便是香到骨子里了,也还有桂花呢,还有茉莉呢,还有栀子呢。
天寒地冻里,百花让位,它才是独香一枝,貌压群芳。
这该积蓄多大的勇气啊!为了博你流连,它拼上它的全部了。你惊讶于它的顽强,用冰清玉洁等词来赞美它,你却看不到,它的心也冷成一团的呀。寒气刀子似的,割着它的每一丝肌肤,它竭力装着若无其事,端出一脸的好模样,笑着。开呀,开呀,把心也全给打开来。
且香,且媚。且媚,且香。一生的好年华,原也经不起等的,风一吹,就要谢了呀。
心里真急,亲爱的,你来,你快来呀,你怎么还不来!
世界那么辽阔,花香那么寂静。是深宫女子,待宠幸。
有人说,凡尘里最大的不幸,是相遇之后被辜负。寒梅却说,不,不,是没有相遇,就被遗忘。连梦,也做不得。连回忆,也没有一点点。这才叫残忍。
淡的月光,给它描上象牙白的影。它是二八俏佳人。它等,它等呀等,等你来。有时会等到。有时等不到。生命原本就是一场寂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然,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它在等你的时候,你其实早已在寻它。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你不过走慢了那么一小步,它在它的生命里,已完成了最美的绽放。你眼睁睁错过了,是怎生的后悔莫及,你不想辜负的呀,不想,不想呀。
就像小时,你盼娶新娘,有热闹可看,有喜糖可吃。是那样的喜洋洋,世上的好,仿佛都聚在那一时、那一刻了。偏着你们那里的风俗,娶新娘都在夜里进行。你等了又等,最后实在困得不行,你上床了。临睡前,再三跟大人说,到时记得叫醒我啊。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人家的热闹早过,门前一地的鞭炮红屑屑。新娘子的红盖头早掀过了,新娘子亦已换上家常的衣裳,客走人散。你跺脚大哭,哭得委屈死了。他们不等你,他们竟然自己就热闹过了。你为此遗憾伤心了好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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