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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上人们所植之柏树究竟端正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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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上人们所植之柏树究竟端正》

第一章如变化事

大雪接连下了两日。清晨时,如照法师上完早课,在粥饭开始前抱着木帚预备去扫雪。他打开山门,柏树上的雪在门的响声中簌簌落下。眼前是洁净的白色和凛冽枯*。他稳而长地呼吸,感知到精神的清明之意。在低下头时,他看到无相门侧的石狮子边,放着一个藤筐。

筐是村人常用来盛物的普通样式。里面有一个襁褓,其中圆脸黑发的婴童正在沉睡。如照法师环顾四周,两列雪中的脚印已被后续的白雪覆盖得几不可辨。悲悯的情绪从他的胸腔直涌而上。他把藤筐揽进怀里,立下木帚,走去斋堂。不远处的树丛中有雀鸟惊起。

斋堂内,东淳住持和如光法师已安宁列坐。早粥仍在火炉上翻滚。狭长的桌子上已摆好了碗筷,光从斋堂两侧有木格子的高窗中透进来,粥的热气四散在堂内。在等待早粥被煮熟、如照扫雪归来时,东淳住持与如光法师正在做晨餐前的观想。如光思及昨日的言行思想,并未有片刻贪嗔痴,未有片刻非正直或非淳朴,在昨日已始终保持宁静与光明。为此今日可以安然吃早粥、修课业。不必惭疚。正在此时如照法师怀抱襁褓走了进来。如照进门后站定,眼望东淳住持,把藤筐递给了他。东淳住持神色慈悲沉静,似乎没有感到惊讶。他察看了藤筐中的布置,其中无有纸条或留念物品。他未发议论,先是走去把粥锅从火炉上端下来,盖上炉中的火焰,而后缓慢地把襁褓从筐中抱出,离开斋堂,往西边的寝堂走去。如光和如照跟在他的身后。这时太阳只升起了半个,雪已完全停止,柔和的光正展开照耀寺门外的山野和寺内的钟鼓两楼、殿堂、平地。世上尽有洁白无垢。

西边的寝堂中如今居住着两位从南方来的居士。明月居士约有四十岁,小莲居士更年轻一些。她们去年来到圆安寺修禅,已停留了七月有余。明月居士在到来前是一位商人,未曾有过婚嫁,与一男子痴度十余年,没有寻得一个俗世中人期望的美满结果。后来明月居士的父母相继离世,她茕茕度日,百般寻求慰藉不得法。便将上半生所得的资财安置妥当,自己随缘找到了北地此座城外的此处寺院。到来时已几近平静。小莲居士没有向法师们陈述过她的前事。她与明月居士结伴而来。两人原是相识的,只是不知已相识多久。

东淳、如光、如照三人走至寝堂前时,已听到另一位婴儿的啼声。东淳住持怀中原本瑟缩一团的婴童在听到另一个婴儿的啼声后,舒展开双臂,睁开眼睛。她应该看到的是雪地浩茫,闻到的是清晨的柏木与燃烧的檀香。那是由此开始的这一程无际生涯迎接她的初次清晨。

如照敲打寝堂的木门。明月居士走来开门,她首先看到了东淳住持怀中的婴儿。她接过婴儿。她的眼泪忽然簌簌流下,如同如照早上打开山门时从柏树上掉落的积雪。

东淳住持。如光法师。如照法师。

明月居士。清早好。

请先进来吧。我们来商议一下应当怎么做。我和小莲居士去取干的被子来。

是。

三人在圆桌前坐下,如照法师又站起来,走到火炉前添了炭火。明月居士把襁褓打开,看到是一个四肢无残缺、可以称得上健壮的女婴。她给她重新包上干净的被子。小莲居士拿来奶瓶,将婴儿抱进怀里,开始喂给她瓶中的奶水。她已对此十分熟练。在两个月之前,已有一个婴儿这样来到圆安寺。那时还未到落雪的时节,那时的苍野之上仍有大雁向南飞去,它们曾衔着柏树的枝叶在寺庙的塔顶停留,将柏树枝留在塔上停留之地。等待红日升起,雁群继续往南行去。

照料停当新来的婴儿,哄她入睡,小莲居士把她抱到另一个婴儿身边。两个都是女孩,此时闭着眼睛被包裹在棉被中,皆是黑的发,略黑的皮肤,不美也不丑的脸。小莲居士与明月居士一同坐去圆桌旁。东淳住持却站起来,躬身向她们致谢。两人忙说不用,明月居士的眼泪从刚刚到现在没有片刻完全停止。如照看着明月,心中实在感慨良多,可他的眼睛是清明的、纯真的,不会蓄着泪水。

是否确定留下这两个女孩?

是。我们有足够的粥饭,可以使她们饱食而长大。衣物并不需要太多。到需要读书的时候就送她们去读书。到她们强壮并想要离开时就由她们离开。我们可以教给她们正直和淳朴的品质。

留下她们是否被法律允许?若是以后再有婴儿被如是送至,该如何办法?

明日我将去城内机构报备、询问。

如何养育?

明月居士与小莲居士面向婴儿时有自然的慈悲。我们三人会向此靠拢。请明月居士与小莲居士慢慢教导我们,我们会用心学习。如今尚不知两位居士有在圆安寺停留多久的打算,但请不必为她们而刻意停留。

是。

请把这当作是一次体察人世生之可贵的课业吧。我们将以慎重但轻盈的心对待。

起什么名字?如今称呼两个婴儿,应有所区分。

可以叫她们直柏与南山。最初时大雁落于塔顶,柏树丰直。两月后白雪盖满南山,平野浩荡无终止。两人不必分姐妹,可以相伴。如亲人或挚友。

是。

南山上的柏树,在冬日的凛夜仍郁郁苍苍。是生之丰盛及健壮。前世或是修行之人。东淳住持说。

这是痴心人们所称的起源。

我们来讨论一下时间的概念。其时东淳住持眼望格窗内日光落处飘零的微尘默然无语,如光与如照想起一些庄严光明的莲花。而我们婆娑世界内的未得悟者,仍囿于时间之浩大洪波中无可脱离。然而假设时间果真不是如一条河般一去不复返;假设时间是如同一条高岭上的道路,人们从道路的这端走去那端,无可回头、无可停留,而这条道路是永久存在的。或更确切一些,人们并非是行走在这条道路上,而是如同最初的一些草籽,从这端生长起来,在风给予的自由与日光给予的光明之下,沿着道路慢慢往另一端蔓延。生之过程便是由草籽长成郁郁葱葱的道路状的一片。过去的时光并非就此消逝,而是确切存在于身后,仍丰茂地生长,一株青草挨着一株青草。这可以给人们以安慰。我们如今打算走去道路的前端,观赏南山与直柏从起源处开始蔓延出的草丛。即使时光仍在向前行进,过去的事物与感想仍确切存在。假设它们仍在云光照耀之下丰茂生长。

起源之后第三个月零十天。由圆安寺抚养两个婴儿的手续已整理完善。邻村的人们陆续送来许多物品:干净的棉布、羊奶、衣裳;木匠打出两个婴儿床送来山上,他有宽大的手,他以宽大的手掌仔细打磨了婴儿床上的每一段木头,在圆安寺的居士房内,他与小莲居士一同给两张木床铺好了被褥。这一日是年三十,天气晴朗。近十年来圆安寺都有随顺众生庆祝年节的活动,如光法师与如照法师已在院内的柏树前挂满灯笼,此时在山门外贴对联。今年写的是“南山上柏树端直有古叶,人世间白云光明是慈悲”。*昏时有一些邻近居住的世间人亦来参与普茶,东淳住持作了苦荞茶迎接他们,两位居士端来米和果子制的茶点,大家围坐在茶室的圆桌边述话。直柏与南山由两个面容朴实的农人抱着,在炉火的不远处。东淳住持感谢了居士们和村人,给予了大家以欢喜心的祝福。窗外的红灯笼挨着绿柏,夜色深蓝宁静。

入夜,村人们皆在品尝茶水后散去。东淳、如光、如照、明月居士和小莲居士心境欢畅地围聚,桌上有香甜饭菜,旁侧是两个健壮活泼的婴儿。明月居士喂与直柏很小的一点白馒头,她是真正婴儿无挂碍地品尝,她初次尝到粮食的甜美味道,而后朝明月居士笑起来,以厚软的手拍打明月居士的手背。明月居士心中有情感的颤动,但并不是纷扰或不安,是似乎得到有关于淳朴的教育。她看到饭菜上有热气上升,东淳、如光、如照面容清明,她听到邻村有鞭炮声响起,小莲居士堆起棉布挡住南山和直柏的耳朵;她忽然观看此一昼夜如观看一个刹那或一千六百年般自然,忽然回想往事如往事并非拘泥于自身般自然;她以左手的一个手指拉着直柏的手,如同从来未曾这样轻盈般,饱食了许多饭菜,如同从来未曾这样自然般,与东淳、如光、如照、小莲详实地谈话。

正月初一日,从近处或远处来了不少人进香,他们皆有自觉诚挚的愿望,面朝佛像俯下身躯。明月居士在这一日的清晨首次与东淳住持谈论了皈依之事。在讲述想要皈依的缘由时,她与东淳住持说起了在昨夜所体会到的清净自然意。东淳住持言说与明月居士:你已感知到心境的淳善,但那是缘于自身的感知,还是缘于面向婴儿时天然的慈悲,请认真分辨;在你得知已真正无挂碍及坚韧时,请再与我诉说。

进香的这一日,远道而来的人们或是近处的居民们,都情愿多留下一些功德金。他们已听闻圆安寺将收养两个女婴,也知晓圆安寺内诸事素来简朴。明月居士在茶室内作了青叶禅茶接待他们,一一诚恳感谢,而后说与他们无需刻意多留金钱来扶助两个婴儿的养育,她在尘世之中仍有足够资财,不需要担忧。大家听完后揖谢了明月居士,而后各自饮完盏中茶,归于万丈红尘中去。

起源之后第三年六个月零九天。大约是逢着谷雨的节气,庄稼在暮春的雨珠中飞快生长。直柏与南山已经有了单独的住所,是由一间居士房隔开而置成,房内有高窗、植物、桌椅,两张窄而平坦的木床相对放在另一侧的窗边。早晨时橙红的晖光照在女孩们的床上,*昏时金色的落霞照在门和高窗内。明月居士与小莲居士仍住在右侧稍大一些的居士房内。白日里直柏与南山仍作一些基本功课,譬如诵经、清扫庭院、协助如照法师预备饭菜,正午前时常有邻村的妇人们来圆安寺领着两个女孩至家中吃饭或玩耍。夜晚到来时,结束晚课,东淳住持有时在庭院中布茶。几个人围坐在木香清冽的风中,说一些在当日的感想。

在这一天的茶叙中,小莲居士说起了她将要离开寺院。明月居士已有了更加宽阔的心境,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并没有失落或伤悲,她已可以更加自然地面向离别。她询问小莲居士,是否将同时离别此地。小莲居士答不是,她仍将留在邻近的镇上赁屋舍居住,只是不再在寺院中了。她并未完全远离尘世,她仍抱有一些希冀和执着。东淳住持平和地为小莲居士斟茶,他说“这是很好的事。请你仍能勤劳和淳朴,抱有善良之心,度过平安无忧的一生。”而后东淳、如光、如照三人站起身来,朝小莲居士行了缓慢的礼节。小莲居士的眼泪忽然如昨日落于庄稼上的雨水,重并清白地落在她怀中直柏与南山的肩上。

虽然仍是懵懂之躯身,南山却似乎知晓了这些泪水中的意味。她回过身来用胖短的手臂抱住小莲居士,期冀能给予她一些安慰。直柏仍是平常的样子,她朝着小莲居士微笑,她并不认为这是悲伤的事情。她以孩童的目光望去,认为这是自然跟随的道路,应当自然喜悦地对待。

到次年的仲夏时节,小莲居士与木匠组成一个尘世中牢固的家庭。她原来的名字是于小莲,木匠的名字是陈忠筑。两人此后居住在离圆安寺二十余里的镇上,有一间足够使得衣食饱暖的店铺。木匠比小莲居士年小近十岁,未曾有过婚娶。在小莲居士离开圆安寺,搬去镇上之后,他叹息小莲居士的前事,赞赏她勤劳和专注,又怕自己暗生的情愫冒犯了她。最终他以朴实真挚使小莲居士决心转身归往尘土滚滚的喜怒悲欢之世。又五个月后,明月居士依上东下淳法师座下皈依,法名为湖云。小莲和木匠来观看了皈依法会,二人皆举止舒展,有互相尊重的态度。他们带来当季的桃子,在寺庙中一同吃了午斋。

在明月皈依的第二日清晨,如照法师曾询问东淳住持对这些年来事物变化的感想,东淳住持只说:无有好坏分别,都是自然的形态;无有一日虚度。如照法师答是,然后与直柏和南山同去布置了早斋。

起源之后第十三年九个月十天。麦收季节又一次到来,邻近的村庄中传来打麦机的轰隆声。南山与直柏所在的学校放了麦假,两人一同在寺庙所属的田亩上劳动。南山已结出向外张望的想象。在扎完一捆麦子后,她停下手中的麻绳,她看到的飞鸟、流云、红日、热风,都在快或慢地向西降去。她以女孩的目光观赏了片刻。她已觉察到美好事物应当被鉴赏的地方在何处,并发自心底地给予赞叹。这或许是一项天赋,如同美貌或聪慧。但它时常伴随对悲、痛、沉迷、挥霍、不可得等情绪的敏锐,那其中时常有极壮观的美在蕴藏。

直柏已显现出敦厚放松的品性。她更倾向于不间断地劳动。在她看来,手掌真切地接触到土壤或土地上生出的植物,要比阅读一本经书更能使她感知到宽阔之境。间隙中她望到远处的丘陵与高树,搓去手上的干泥。她朝南山微笑,走去南山的身边递给她白水。两人并没有过多言谈,但明确地知晓对方就在自己的不远处,因此而感到在互相陪伴。*昏时,如光法师和如照法师推着两车新麦去村庄中的打麦场。麦子已全部被割完,未被运走的已扎成束立在田亩的起端。两个女孩站在空荡荡的田野上,直柏走近拉起南山的手臂,摘去南山衣袖上沾着的干叶。两人一同走回寺院,她们都度过了充实的一日。

麦收结束之后,直柏与南山回去学校。她们在不同的班级,因为被圆安寺收养之事受到同样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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