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很深的时候，我想起了两棵树，在崂山里。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不是枣树，是樱桃。大地上的任一座山，都比人类更宽悯和容佑草木。从来不会有哪棵树，或者草，在山的眼里被分出高低上下、三六九等。千年银杏与一株蕨菜，*花梨、紫檀、金丝楠木和荠菜、蒲公英、灰灰菜，人参果、灵芝、冬虫夏草与茵陈、苦菜、地丁、鸭跖草，于山来看，都是差不多的模样。可是枣树和樱桃，这两棵树，在我看来，还是有他们各自的秉性的。北方的山，在整个冬天里，大多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山这样，山里的树亦如此。树们沉沉地站着，缩手缩脚，伫在冷峭的风里，像是一群收敛起了袖管和眉眼的人，他们赶了很长的路，累了，疲惫得很，站着就睡了。没有梦，天地苍莽，山河肃寂，时光也仿佛冻住了，寒川静水，老僧入定。山中无甲子，山里也没有打更人。没有谁，掐着表，拎着鞭子，来催促一棵树早早醒来。什么时候发芽，什么时候开花、拔节、开枝散叶，全在草木的一念间。所有的树，都不需要闹钟。每棵树都有自己的怀表，每株草也有。草木的怀表，无非就是节气，无非就是风风雨雨春秋寒暑。于人，向来是越上了年纪瞌睡眠觉越少。于草木，眠觉的多少，好像与年纪没有很大的关联。崂山棋盘石后，明道观前那两株千年古银杏，年纪够老的了，可是他俩的觉，似乎比山里任一种草木都来的长。总是山下的花信都过了，满山的草木都葱翠蕃盛了，古银杏才慢吞吞地睁开了眼，把一柄柄翡翠玲珑的小扇子打开，飒飒飒，娑娑娑，飒飒飒，娑娑娑，在风里，在雨和阳光里，摇着摇着，望着望着，就让人恍惚起来。在崂山，眠觉最少、最浅的，当属樱桃。三月，山里还天寒地冻的，谷坳里，田麓上，一株一株的樱桃就花满头了。樱桃的花总是开得很敞亮，或者说很豪爽豪放，就像山里的妹子，或大嫂大婶的，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心眼儿，一开口，一笑，性情啦，脾气啦，什么什么的，一下子就能看到底。樱桃花开得热烈，恣肆，却不妖冶、娇媚。花一开，崂山的沟沟岭岭就漫了河、涨了海，漫了花香的河，涨了花汛的海。樱桃花的花香带着些甜丝丝的味道，很柔和，很淳朴和悠远，不呛，不顶鼻子，却很耐人品咂和回味，这一点，也是随了山里人的性子。因着一份机缘，在过去的七、八个春天里，我和同事曾经在崂山的几个小山村，与村民一起看过山。也因此，得以与山里的草草树树们成天呆在一起。崂山东麓和南麓，渔村居多。我在这几个小村落，都是山村。先是竹窝、柳树台，柳树台就是中国第一条公路——青岛台柳路的终点；然后是下葛，与柳树台隔着一道山岭，还有一泓水，大石村水库；再然后，又到了北宅的驼背涧，这个村子更小，是北宅科的自然村，村落人家就在一道林涧里，也就是驼背涧。驼背涧下游，拦筑了一个水坝，水面不是很大，名字却起得很气派：“小西湖”。天下西湖众矣，名者也不在少数，想来除了杭州的西湖、扬州的瘦西湖，约略就是这驼背涧的小西湖了。三个小村落，傍山而栖，身边多的是树。崂山海拔高的深山里，落叶松居多。但在稍稍外围的村落，海拔低一些的沟岭，则多的是黑松、刺槐等杂木，荆、锦带、蒺藜等灌木，此外更多的，就属樱桃树了。跟山里别的树不一样，樱桃的性子其实是有些急的。花开得早，开了花，果熟得也快。阳历三月末，北宅一些村子的岭坡上就开了樱桃花；再过个把月，四五十天的工夫，“五一”前后，繁若缀珠的樱桃便红透了树丛。若是作人，樱桃这样的性子，往往是要吃亏的。有多少心力，一股脑儿就秃噜出来了，不知道拿捏，没有城府，从来不会弯弯绕也不会故作矜持和深沉，更不会像一些袖手的“路边儿”那样，啥也不干，唯一会做的就是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于这些人看来，一棵树，杵在那里，本身就是毛病。何况，樱桃这棵树，还愣头愣脑地，把花开成这样，把果子红成这样，而且从来不知道春的深浅，也不去打听风的来向。更何况，别的树，大多是春华秋实，樱桃却是春华春实——它们竟然不给自己一丁点儿闲散自由的时间。何必呢，把日子过得赶趟儿似的，紧巴巴的，旁观者觉得；可是樱桃不这么认为。樱桃好像不是很在乎外部的看法。每一棵樱桃，应该都对自己的活法很满意。只要于天地无碍，那么只管循着自己的心性生长去吧。樱桃这样想着。樱桃也把这想法付诸了实践。崂山里，这么多的村落，这么多的樱桃树，没听说哪一棵，因为一些风言风语而停止开花结实。一年一年，村村落落的山岭上，樱桃哗地开成了香雪海，又一点一点地，悄不声儿地，把最诚实饱满的甜蜜，最敞亮澄澈的红艳，掬将出来，给这座嶙峋的山，给这爿朴素的有些瘠薄的土地。我在樱桃身边看了几年的山。看它们在花海里灿烂，看它们在春雨里葳蕤葱翠生意盎然，也陪着它们的果实走过一段青青涩涩的时光，直到樱子红透，游客啖客们趋鹜而来，又潮水一样退去，然后，樱桃树披上毫无特色的夏季绿装，樱桃园复归漫长的沉寂。人们说到梅花、兰花、荷花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就带了些仰慕，还有些远不可亵的感觉。可是很少有人对樱桃如是。我觉得个中原因，还是因为樱桃太实诚太质朴了的缘故。想想看，作为一株能花能果之树，樱桃较之其他果木，比如苹果、葡萄、蓝莓什么的，并不须劳费果农们老大的气力来养活——立锥贫瘠的山岭，樱树也可成活；樱桃果子的成熟还跟虫子的忙碌有一个时间差，不必拿农药啦什么的跟后者斗智斗勇，更不需要耗时耗力为果实套袋；好像樱桃也不必跟苹果、葡萄一样下大气力端详修剪，一样年年将串珠挂穗的樱子儿缀满枝丛。这么说吧，樱桃从来不把自己当回事儿，所以也就不在乎人们拿不拿它们当回事儿。樱桃树开花结果，是本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又不是外力威逼利诱的结果。樱桃从不指望外界的褒誉和加持，它们平淡无奇的躯干里，天然就蕴藏着汩汩的源泉，内生之力的源泉，一如发源于海拔千米之上的巨峰天乙泉，水脉并不磅礴，却足够柔韧、绵长、执著、持久，所以呵，一个又一个春天里，崂山的樱桃总在继续着它们的歌，以及故事，平淡而又甜蜜。“樱桃好吃树难栽”，不知这句话最先是从哪里来的。我觉得，好吃的樱桃，让人费心、忡心的，并不在栽树这个环节，甚至也不是管护阶段，而在收获时节。几年前，正当崂山漫山遍野的樱桃红透的时候，遭上了连阴雨，还伴随着訇訇作响的风雷。樱桃不比苹果、桃子，肚腹小巧，脸皮也薄，没成熟时还好，一旦熟透，是架不住大风和积雨天气的。记得那年的风雨，让崂山樱桃损失不少，樱子儿吸了过多的水分，甜度大减，而且好多都胀破了。谷贱伤农，红透的樱桃遭了雨，伤的是果农的口袋和心。不惟遭灾，即便是风调雨顺的丰收年，崂山的果农从樱桃上赚到的收入，也并不是很多。一般来说，一斤樱桃也就20块钱左右。若是赶上樱桃集中成熟的那几天，担心卖不出去的果农们往往十来块钱就卖。不这样又能怎样：樱桃不耐保存，成熟的樱桃摘下来，当天卖不了，很快就会烂掉。在村子里看山的时候，与果农聊起来，他们说，其实樱桃的价格里，占大头的，并不是樱桃本身，而是摘樱桃的人工钱。一个劳力，早早上山去，攀着枝头摘一天樱桃，挣的钱，有时还不如在外打工、干活挣到的多。可不，樱桃的个头儿太小了，不比李子杏子苹果，摘起来可费工夫。好在这几年借助朋友圈等新媒体，崂山越来越多的果农把自己的樱桃园挂上网，邀请城里的游客到自家的樱桃园来，一边采摘最鲜生的樱桃，一边在山野林泉中感受一下久违的乡村生活气息。游客玩得舒心，吃得尽兴，樱桃果农们也省去了一些人工，附带着乡村农家宴的生意也兴旺起来。倒也挺好。樱桃成熟的季节，因着海拔和地势，前前后后大约有一个月。这段外人看来无比甜蜜而美好的光阴，如果走得足够近，再看到和体会到的，其实不止甘甜这一种滋味。引申开来，往远里想，其实，人世间的好多事情，人生的大多数际遇和况味，都是如此这般。都是。（待续）人间草木：槲：我有一片粽香味的叶子有风，吹过青青青草芒种：新麦熟，馒头香在雾里，致意那些心中有太阳的花桑葚儿：酸甜最是家山味蔷薇燕子村山科大支路，雨中的蔷薇又开了海那边，岛上槐花开未？五月令?蔷薇点点红唇如焰一枝腹蜜樱桃人间草木之山桃榆钱儿人间草木之外婆家的梧桐花望山笔记（）山中梨花人间草木之紫藤人间草木之白牡丹谷雨：山中牡丹寒食梨花，清明雨春风引，崂山草木志墨兰：平生一念，千年未改春风不至不开眉天下诗家词家，逢春爱竞飞花蒲公英：且待东风吹雨醒人间草木之苍崖卷柏崂山草木志（古树篇）人间草木春
荠和蕨崂山草木志之巨峰榉树
一、二、三，四枝梅
崂山古槐
风里雪里来看看你
崂山血性之树（11）磐磐法显烈烈田横
崂山血性之树（10）华严寺柞树成林
崂山血性之树（9）
太清宫耐冬：洗悬肝胆照冰穹
崂山血性之树（8）
狮子峰下太平虬松
崂山，那些有血性的树（1—7）
崂山草木志之耐冬
劳山草木志之神清宫槭树①
立冬
染透八千重，最是霜红古银杏
簪枝如碧玉，落地亦成金
那些名字里有“桐”的树
千年古银杏，照亮崂山最静美的深秋
难吗？想想崂山东台那棵古槐……
崂山里，那些拧巴橐驼的树
大山中，那些上了年纪的树
深林里（12）
十二味菊（10~12）/未睹曦乌丽，还观晚菊蕃
雨里，一棵静静开花的树
一个岛两棵树八百岁青春
崂山十二景之云洞蟠松
望春风，也望崂山的雪
崂山白云洞*殉道死国者，舍身化白云*魄归山海
登瀛梨雪
梨花今又雪，人世正清明
望山笔记（）
慢慢打开的春天
在崂山，春风这一路①
走巨峰
春风这一路②
崂山的樱桃花又开了
从九水到崂顶，那一路寂静的林雨
北九水，雨里的春山只需一种颜色
草木本心
老树下的慢时光
劳山古槐⑤/青未了，一千年
劳山古槐*一念千年，一望千年
东台古槐③老树上的青春
山路之上
东海崂诗画地图：十二景，崂山崂山石头记十二月历
在崂山，不思远方九水，十八词崂山草木志（古树篇）崂山有个驼背涧四季?马鞍子诗画二十四节气，与大美崂山一起回望“光阴的故事”浸在时间里，巨峰是一个岛元旦崂山巨峰日出①
来看你，你光明向上的样子巨峰?元旦曙光——东海崂日出地图（一），照亮崂顶的第一缕曦光——巨峰元旦日出（之一）一块石头和他的光——东海崂日出地图（二）霞飞，从会场到青山
东海崂日出地图（三）谁在暮雪寒山上等你——东海崂冰瀑地图（一）抱玉寒崖——东海崂冰瀑地图（二）石老人（42）斜晖一刹石人心虎气，仙气，烟火气——东海崂之“山猫地图”琼花，玉树，琅玕路——东海崂之“雾凇地图”崂山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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