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谢荣霄
下午放学后,看离天黑还早,有时我会去同学小曹家做作业。我那时在旧城小东街小学读书。小曹颇热心,经常会叫我和其他几个同学,去他家做作业或玩耍。于是,逐渐地,我对他家也就熟悉了起来。
曹家坐落于小东街北头路东。从学校大门出来,朝西北方向走不远,过了那家坐北朝南的理发店,拐过一个小弯,便是了。若从外表看,他家不过是一处坐东朝西、毫不起眼的临街房。但当进了屋,就会惊讶地发现,里边竟还“藏”了许多间房子……他家的临街店面,其实也有些与众不同,它好像有个不太宽的挑檐。之所以说是临街店面,是因为那间临街小屋是一个加工玻璃镜框的地方,或者说是-个小型镜框手工作坊。大约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四处堆放着镜面玻璃、玻璃镜框、木料,以及刨子、锯子、凿子等木匠家什。而我们会挤在小屋里做作业。有时还会在小曹家玩耍。从这间作坊小屋进去,是一间比较大的房间,里边光线暗淡,但一眼能看到屋里的那盘炕,和摆在地面上的紫红色大躺柜。
小曹的母亲也颇为热心。她黑油油的头发挽成好看的发髻,红润的脸上挂着微笑,和我们打着招呼。她好像穿身蓝布中式衣裳,显得颇精神。从有炕的房间走出,兀地进入一处类似天井的狭长小院。头上那条窄细的蓝天,宛若开着一扇天窗。小院里摆放的盆花,为潮乎乎的小院添了些绿色。院子里好像还挤着一排东房。但当看到那个斜放在一处阁楼前的木梯时,我才蓦地发现,院子里还“藏”着一座阁楼。它下面就是那间有炕的房间。有一回,小曹领我们去阁楼里看看。攀上梯子,进了阁楼,里边一片漆黑。小曹把电灯拉着。昏*的灯光中,我看到,里边堆放着木料和玻璃。墙上有一处地方挂着布帘。我偷偷撩开布帘,里边安放着一尊闪着金光的佛像,还有供香燃烧后的灰烬……
像这种带阁楼的老房子,在小东街还有不少。我们大院对面老张家的那处临街房,也有一个阁楼,成了一处贮藏室。我们大院儿则有一大一小两座阁楼。从一座踏上去嘎吱作响的木楼梯上去,可分别进入这两座阁楼。大阁楼早先做过济仁堂京药庄的仓库,里边堆积着装满中药材的麻袋,卷柏、勾藤、甘草等,*鼬和猫也曾在阁楼深处出没。我们有时偷偷地从阁楼门缝中挤进去,拿些卷柏,和药铺的宣传小纸片玩耍。将干枯的卷柏泡在清水中,几天后它便绽开一朵“绿菊花”。小阁楼的底层和顶层,则分别是我家和四叔家的凉房。它踡缩于大院的角落,潮湿而阴冷,加上终日不见天日的木楼梯。也便萌生出些恐怖故事来。
小东街有几条死巷子。小曹他家对面的那条死巷子,好像是条无名小巷,它是一条土巷子。不过除去巷口南边那处青砖灰瓦的院子,我没有走过这条巷子,也许它本就不是条巷子。巷口那处院子的院门开在北边。从窄痩的院门,屏声敛气地进入院子,发现它是一处狭长的院子,北边好像坐落着一排正房。别看院子不大,它的主人却曾经是个财主。据说他家曾在乡下有田地,在城里有房产(这处院子)。但后来家道中落了。他家的儿子,好像后来当了木匠。小伙子长的面孔白净,看上去挺精神。靠手艺吃饭,其实最踏实的了。还曾听同学说,同学小周也住在这个院儿里。听说他家旧时开茶庄。按说开茶庄挺赚钱的,可他家却是这处院子主人的房客,属于租房一族。
小周同学个头不高,长的敦敦实实。上小学时,他是否和我是同学,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上初中时,他和我是同班同学。小曹则和我一起升入初中,也是同班同学。
曾经从街上的一些老房子中,还传出过纺毛线的“嗡嗡”声。20世纪六十年代初,市里一家毛纺厂开办了纺毛线的对外业务。小东街一些会纺线的河北大妈们,比如我四婶,和我母亲,都去该厂领取原毛,然后在家纺毛线,赚取些许加工费。母亲纺毛线的情景,至今仍清晰记得。——我家老屋青砖地面上,放着个鼓囊囊的包祆,里边包着原毛。把它解开,母亲先取出一些,放在铺在地面的白布上。而后她用一根高粱秆将它们逐个卷成长卷儿(我不知道那叫什么)。接下去,母亲坐在小板凳上,开始纺毛线。那架木头纺车,是她从老家带来约。纺车上的锭子已安好。母亲一手摇动纺车,另一只手将毛卷儿放在锭子旁,不知怎么一拧,母亲手中的毛卷儿,在纺车的转动声中,在她手中被拉成了细细的毛线。接着,她边摇纺车,边把纺好的线缠在锭子上。当锭子上的毛线已呈纺锤形,便可将把它们取下…….
母亲纺的毛线又细又匀。每次交货,都是一次验收合格。而且每次都会剩一些毛线在家。后来我们把这些毛线,将它们几股合了起来,并请一位裁缝为我挑了一双厚毛祙子。她在旧城大南街一家照相馆的附近开了家裁缝铺。从此每到冬天,我就穿着这双毛袜子,去坐落于旧城西河沿的那所中学上学。它们的后跟磨破后,母亲用白布把它们补好了。那时,中学同学小朱的母亲也在纺毛线。他家住在小东街猪圈巷往南路西的一处院子。院门过道并不深,但过道进口朝东,出口却好像朝南,类似一间开着前后门的小屋,里边黑乎乎的。在初中我们87班,小朱英语大概学的最好。对老师的提问,他几乎每次都是第一个举手回答。那是一位年轻漂亮的英语女老师,据说是位印尼归侨。夏天,她穿条天蓝色的裙子在校园行走,宛若一股清风,在白、灰、深蓝的海洋中摇曳。
在小东街会仙楼巷的北边,则静静安坐着一处四合院。它的大门坐西朝东,门楣饰以精美的砖雕,大门两侧分别蹲踞着一个石礅。两扇钉满铁钉饰物的黑漆木门虚掩。轻轻推门进去,一处青砖砌就的影壁,仿佛迎面而来。从这儿朝北拐进去,一处精致幽美、青堂瓦舍的小四合院蓦然闯入眼帘。好一个神仙洞府!高高的正房,以及较低的东西厢房和南房,还有女儿墙、厕所。正房前边的花栏墙上,摆满盆花,屋檐下悬挂着鸟笼。庭院里的杏树绿叶满枝。正房前甬道一侧的园圃里,种满葵花。我曾蹲在葵花下边,欣赏着它的叶子。炽烈的阳光散射到叶子上,叶片上的脉络清晰可见,多么好看。忍不住诱惑,我偷摘了一片叶子,回家后做成了腊叶标本。
还有一次,记不起是为什么事了,我踏过这处院子正屋前的青石台阶,走进正房。——一间老房子,被两道精致的月亮门黑漆隔断分割成三个房间。中间是客厅,北墙悬挂着虎啸深山的中堂画,两侧分挂着笔力苍劲的楹联。中堂下方摆着一张黑色条案,上面摆放着花瓶等饰物。数盏黑框宫灯高悬于天花板,红色流苏轻轻拂动。客厅两边分别为卧室……我所以不厌其烦地对这处小四合院进行描述,因为它是那么地精美,乃是旧城四合院的上乘之作。我猜想,这户人家从前大概挺有钱吧,或挺讲究生活品味吧,也或是个文人雅士吧。其实,站在这处四合院前,一眼就能看到南头那座古老的文昌阁,两者相距大概不到米远。
在旧城,究竟有多少间老房子,不得而知。小东街又有多少间老房子,亦不得而知。有时吃过晚饭,我在小东街上散步。夜色笼罩着整条街,昏*的灯光洒落地面,我的身影拉长或变短。街两侧,灰墙、高门楼变得朦胧。而从临街房的玻璃窗射出的灯光,又是多么动人而温暖。突地从某间临街房传出一阵笑声或歌声。我便沉浸于这宁静而又不乏些许燥动的街中去了。生活总归是美好的,尽管有着种种烦恼。当然老房子里的故事也会继续下去……